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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平:​残阳、老人与狗

汪平书屋 汪平书屋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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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平:残阳、老人与狗

作者:汪平



  一声刺耳的狗叫,宛如惊雷一般撕裂着残阳中的小巷,残阳如血,狗声惨绝,如人类毁灭般的悲哀,一条小狗就这样死在一伙青年人的棒下。小狗的腿还在抖动,血却从狗的嘴里流了出来,在残阳中鲜红的血液是那样的刺眼。


  一青年提着小狗,高声欢叫:是我打的,是我打死的。看他那个高兴劲,就像在战场上被他最后击毙了一个逃亡的长官一般。他提着流血一地的小狗,让血一路的滴着,醒红着,就像顶着一圈夺目的光环,有着无比的荣耀,高兴不过,把狗飞起来,重重的掉到地下,听着那一声闷响,就像听着一首曼妙的乐曲,开心,狂放。


  一个老妇人高不过一米五,头发乱七八糟,好像凌乱无比的杂草,身上破破烂烂,特别是那种脏,脏得衣服就好像是刷过地沟里的油,干了仍然油光可鉴,所以身上还带着一身的浓浓的难闻的异味,拖着一个自制四个直径不过十公分的铁轮木板车,与其说是车,不过是有四个铁轮,其实就是在铁轮上放一块木板,上面放几个捡废品的塑料袋,老妇人在前面拉着,一路的拖来,四个铁轮在路上一路滚的嘟嘟的响,她听见那一声闷响,才抬起头向那条狗看看,不由扑过去,抱起那条小狗,坐在地上,凄惨的呼道:毛毛,毛毛,我的毛毛。


  然而,那条小狗早已死了,她不由怒视着那伙年轻人:你们怎么要打死我的毛毛?你们怎么要打死我的毛毛?她爬起来,揪住那抛掷小狗的年轻人,一手抱着狗,一手推撞着那个小青年,歇里斯底的说道:是你打死的,是你打死我的毛毛。


  那个小青年却向老妇人一脚,把老妇人踢的滚向了一丈以外,骂道:你个贱死鬼,怎么是你的狗,分明就是一条流浪狗,我天天在街上看到它,你讨死么,你活的不耐烦了么?


  被踢晕了的老妇爬起来,爬到小狗面前,依然抱起小狗,死死的抱在胸前,眼泪不由流了出来,任由那狗血流在胸前,在残阳中她一手拂着小狗的脑袋,一边楚楚可怜的哭道:毛毛,我的毛毛啊。


  然而,那小青年走过来,一手夺过小狗,扬长而去,头也不回的骂道:老不死的,别脏了老子的手。


  老妇人只好坐在地上,在如血的残阳中呼天抢地的大哭。


  老妇人姓黄,六十来岁,她爷爷是个大地主,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她们的平房还有近三百个平方,处于县城的正中心,旁临街道,除了自己住的之外,租给一外地人居住。因她多年未曾生育,丈夫死后,她孤苦一人,租居她家的外地人,在上世纪末给她三万元,以合伙开发为由,在那几百个平方的地皮上,建起了一幢六层高的楼房,但房建成,外地人的本性才露出来了,只在角落里给老妇人一间房,吃住都在一起。这时,她才知道上当,找外地人理论,外地人不由对她破口大骂,把她从房中一手提小鸡一般提出来往门外一抛,摔的她鼻青脸肿、头昏眼花,她爬起来,只好赖在门口大骂,外地人却倒提着她的双脚一路的拖了出去,也不顾路面的高低,拖的她背上血痕斑斑。她找政府找法院,但外地人找来一个不是证人的证人,说是花三万元协议买下来的,并且政府与法院也被那人买通了关节,她告到社区,社区说你这是财产官司,你可以去法院;她告到法院,法院说我们法院是有法必依,但你答应三万卖给人家了,虽然没有合约,只能说是纠纷,你应该去找政府;她告到政府,政府说房产有国家的法律保护,你可以去上诉;她就像一个皮球被人家踢来踢去,滚了几个圈,还是又滚回原位。她告状无门,并且她每告一次,那外地人就对她殴打一次,一次比一次殴打的凶,有一次那人一拳向她脸上打来,门牙都被打落了,她和着血水吐到地上,看着地上的两棵门牙,不由喊天,那人却依然用脚向她猛踢,踢到她的手上,大拇指被踢断,向外弯曲,她只好逃跑,但那人抓住她,向她身上踢去,肋骨也被踢断了两根,还一脚踩在她的身上,吼道:老子有个窝给你,你最好给老子像狗一样窝着,你再闹,老子就捏死你,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她告状无门,斗又斗不过他,只好忍了,有一个狗窝住着也就算了,但一年后,那外地人嫌她捡废品太脏,那种臭味弄得一整幢楼房臭味难闻,便在别处买下一间地下室给她,把她赶走了事,不走又是拳脚相加。


  在我几次下夜班的时节,我每晚三点钟回家,总是见她拖着那个小四轮车,一路嘟嘟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上,捡着废品,时间久了,我不免奇怪,问她:你怎么不在白天捡,而要在这深夜来捡呢?她说:白天捡的人多,她人小,又走不动,捡不过那些人,每天捡的混口饭也混不下,只好晚上出来多捡一点,晚上没人和她抢,整个街上的废品都是她的,她可以从从容容的一个人慢慢的一路捡过去,直到快要天亮。


  有一次,她在捡废品时,在垃圾桶边看到一条小狗,走路一拐一拐的,那个垃圾桶里正好有人丢弃的剩饭,她拿出来放在小狗的旁边,那小狗向她看看,居然一下子狼吞虎咽的吃了,好像饿坏了似的,吃完还不够,还对着老妇人摇头晃脑,老妇人不由抱起它,把它放到四轮车上,到另一个垃圾桶翻找食物,看看有没有可吃的食物,从此她把狗带回了家中,像一个宝贝似的喂着小狗,小狗天天吃着她从垃圾桶中捡回来的食物,腿好了,便天天跟着她满大街的跑,跑累了,或吃饱了,便跑回去钻进那地下室中,到它的小窝中去睡,一听到老妇人那嘟嘟的四轮车声,便欢蹦乱跳的钻了出来,对着她摇头甩尾,在她的脚边舔来舔去,就像她的儿子一般亲个不停。从此没有儿子的她便呼小狗叫毛毛,整天毛毛毛毛的叫个不停,小狗听到毛毛的叫声,便立马来到她的脚边,钻来钻去,亲吻着也嘶鸣着,有着一种无限的幸福。


  从此,她晚上捡废品,白天睡觉,醒了,傍晚便出来捡一下,再有时间,便坐在门前抱着小狗,用手拂着小狗的脑袋,一个人自言自语,独自说着只有小狗才懂的语言。而小狗在她身上只是静静的躺着,伸着长长的舌头,就像一个宠着的小孩。


  一天晚上,她一路捡着废品,路过一个流浪汉的身边,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霜花已慢慢的布满大地,一件又脏又破的军用大衣在霜花的点染下,覆盖着一个被冻得瑟瑟颤抖的流浪人,老妇人见了,忙拉起他,说道:你怎么这样傻呢,这样冷的天,找个街边的角落睡不行么?那人被她拉起来,咳的一声,一个巨大的喷嚏喷出,唾液直向老妇人飞来,身上的冷颤让他抖个不停,老妇人忙把他的垃圾袋拖到一个有曲角的街沿,让他躺在袋上,再给他盖上大衣,说:你饿么?那人摇摇头,老妇人却拿出在垃圾桶中捡来的食物,送到他的手上,那人却用手抓了就吃,一把把的抓,满口满口的填,好像口就是一个仓库一般,吃的鼓鼓的,他咽下的时候,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见喉节高高的鼓起,把食物强行往下推送,在食物强行通过食管的同时,发出一阵阵挤过管壁的响声,响声一过,他依然是大把大把的往口里送,吃完把袋子丢到一边。老妇人不由乐了,说道:傻瓜,饿了都不知道,我家毛毛饿了还会叫呢,还会粘着我的脚转呢,还会与我撒娇呢?你就像一个三年没吃过东西的贱人了,给你吃还摇头,不是我天天送点给你,你都不知道饿死几遍了。然而那人却蒙上大衣,倒头就睡。老妇人只好摇摇头,边走边自言自语说道:多好的一个傻瓜,还大学毕业生呢,为谈一个女孩,被局长的儿子打得这么傻,女孩被抢走了不说,赔偿给他的那些钱被那些狗兄弟分了,就这样把他赶出来,让他过的比狗还不如呢,狗还知道找吃的呢,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去找,捡了点废品还不知道去卖。


  应和着她的,却只有那四个铁轮子滚动的嘟嘟声,在深夜的街中,一路清脆着。


  毛毛听着这清脆的声音,老远的就飞奔过来,对她摇头晃脑,在她的脚前欢蹦乱跳,老妇人看着它那一蹦多高的欢乐劲,说道:还是毛毛好,知道婆婆大半夜的累了,大老远的就来迎接。


  然而狗不见了,狗死了,连狗的尸体也被别人抢走,她连抱一下的权利也被人剥夺,她就像一个失去重心的可怜人,不管飘到哪里,都摇摇欲坠,好似要跌入万丈深渊,哪里也不是她的依靠之地,她只好坐在地上,任泪水长流,只能痛哭,任凭胸前的狗血红了一地,她用手搓去大把大把的眼泪,眼泪太多了,只好在粘有狗血的衣服上擦一下手上的泪水,让狗血弄了一手,又让手弄了个满脸,让脸上与身上的狗血在残阳的照射下,更加耀眼,更加醒红,更加入目。


  残阳逝去,她哭着的天空也随之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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