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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丝学堂 | 揭秘上海精锐医疗队的援鄂行动

陌上美国 2020-08-2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七彩娘娘 Author 朱畴文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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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84级微信群的“拔丝学堂”,第32期迎来一位“特殊”的主讲人。


这一期,84生物医预校友,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副院长,援鄂医疗队的领队朱畴文给大家分享了在武汉参与救助的信息。朱畴文从上海带来中山医院共136名精锐医护人员。他们主要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负责2个重症隔离病房,共80个重症病人的床位。此外之前也有部分其他中山医院的队员在金银潭医院和武汉三院等支援。


(本文的文字录入和校对,由北大84级校友周瑛、唐峋、肖灵、罗金环等完成)


这是一位“拔丝”,带来的最宝贵的来自第一线的报告。


各位北大的朋友,大家晚上好!我知道有些人在美国,那就早上好!我是北大生物系84级医学预科的朱畴文,现在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工作。我读北大预科两年半后,到东单三条协和医学院学习,在北京共读完八年,之后回到老家上海,就一直在中山医院工作,在临床一线,曾担任医务处副处长。其中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被调到复旦大学外事处,就是国际处,担任副处长和处长,负责全校的对外交流。两年半之前回到中山医院,担任副院长。


这次我是奉国家卫健委给医院的命令,由医院委派,带援鄂医疗队到武汉进行救治工作。我们是2月7号抵达武汉的。实际上是6号晚上的8点钟,中山医院接到国家卫健委的指令,让我们组织一支130人的队伍,30个医生,100个护士,第二天出发,要求晚上11点就报名单。当时我们医院就立即积极准备,组织落实了30个医生100个护士,同时还有6人作为行政小组的名单。我是医生,但我也作为行政小组的人员牵头。6个行政人员,实际上里面4个是医生。

在不到24小时时间内,医院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实际上我们医院对此也有所准备,所以一些防护的物资以及个人用品,要么及时采购,要么就把储备库存的东西拿出来。每人两个大箱子,医院也装了几百包的物品。随机托运,数了数托运单,700多箱,总重量8.98吨。托运的货物是飞机抵达武汉天河机场后,由武汉方面直接运到酒店的,而且是一件不少。但是后面大批同日抵达的多支医疗队可能就有一些行李问题了,反正网上的传言也很多,但我们的物资是一件不少。


(踏上征途。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在2月7日下午4点乘坐东航MU200的包机飞往武汉,机型330。抵达武汉天河机场的时候,一架飞机也没有,就是再没飞机降落了。整个机场的灯……就是为我们开的。他们说,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还要熄灯。想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所有的商店都是关着的,机场里的商店都是关着的。沿路一路过来,过长江大桥,看见黄鹤楼,大家都没有话说,因为街上没有车,没有人,而且又是雨夜。我们就怀着这种非常复杂的心情到了酒店。


我们分配的任务是去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接管两个传染病病房。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又称湖北省人民医院,它的东院区原来有1700多张床,在短时间内已经把其中的800张改造成传染病隔离病房,而且是专收重症的隔离病房。不是ICU,人民医院自己有ICU。但是我们要收重症的病人,就把普通的病房按照隔离病房标准进行改造,然后配了一些仪器在里面。我们接手的是那种应该进ICU的病人,但是收不进ICU的。这样一种条件的病房,总共有800张床位,人民医院的同事们也非常辛苦,在几天之内紧急改造,开始200张,后来400张,到最后落成了800张,也已经收治病人。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朱畴文拍摄)


我们管的是两个病房,各40张床位。我们抵达后的第二天去了医院。就去看看场地,去跟那边碰头。那时候连我们已经总共有7支医疗队在那边,跟人民医院的同事一起,分管这800张床位。进入新的环境,我也比较陌生,尤其是医院,我们中山医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严格的传染病房,所以所有的东西都得从头练起。进病房去看的时候,大家心里真的是有点瘆得慌,因为隔着门就是传染区。虽然有两个通道,一个是清洁通道,一个是污染通道,清洁通道和污染通道之间有3区——清洁区、缓冲区,然后是污染区。有两道门隔着,但这些都非常简陋,不是感应门,而是要用手推的,风一吹就会吹开的(也确实在一个大风的晚上发生过)。所以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大家即使都是行医好多年了,但大家还是比较紧张的。


我出发的时候领导对我有要求,就是说,你带多少人去,就得带多少人回来,而且要平平安安的,要求零感染。也就是说要求我们医务人员,至少我带的医务人员里头是不能有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所以,安全防控就是我的头等大事情。我们看了场地以后,也看到他们的一些物品,觉得还是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们就立刻再一次强调安全等等,就是命令。我告诉大家,要不断演练怎么穿防护服,怎么大家互相帮助、互相监督。尽管硬件条件还是有欠缺的,但是我们还是根据安排,坚持在2月9号下午两点钟就接管了这两个病房。 


(第一天下班回酒店。朱畴文提供)


目前在武汉应该有近300支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疗救援队,有35000名医护人员。这只是在武汉这个城市,湖北就更多了,湖北的一些其他的城市也有医疗队。我们医疗队有的是国家直接任命的,就像我们一样,有些是国家让各个省市自治区来协调布置的。所以从上海而言,我们上海已经派出了8批,包括我这批在内,总共大概有1600多名的医护人员在这里,我们也成立了一个指挥部。上海除了三级甲等医院以外,也有一些区级的医院来共同加入,所以是一支非常庞大的队伍。大家也知道,上海的医疗条件、医疗水平、医疗防护以及医疗设施还是比较充分的。 


从物资方面讲,到病房看了物资以后,我心里不是太乐观、太放心,因为人民医院已经用上捐赠物品了。好多捐赠物品,它的品牌、规格、型号都是不一样的。而且有些我觉得根据中山医院的要求,是不能带进传染病房的,但他们也用了,因为供应就是如此。那边的医生,我看到也蛮疲劳的。他们一直做,从春节前一月中旬就开始,一直熬到现在也没休息过。他们的医生、护士与病人的配比比我们要少得多,但是都坚持下来了。他们都不是传染科的,我接管的那两个病房一个是心内科的,一个是神经内科的,但把医生们完全当作传染科来用。而且的的确确做得非常辛苦,的确是需要援助的。


(封城下的武汉。朱畴文拍摄)


我们根据上级的要求,防护用品带了10天的量,当然,还带了各种的生活用品。生活用品不是指我们带厨师,带保安。网上有这个说法,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带厨师,因为没地方做饭,酒店里头东西也采购不到。保安也没用,这种情况下,谁敢出来“送死“?我们带来一些我们自己认定的高规格的防护用品,然后还带了一些药品。还有个人生活用品,都放在医院集体采购的个人的箱子里头。9号去上岗的时候,我对大家说,我们给大家配好我们院带来的,你先看人民医院的东西能不能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不习惯、不适合,就用我们的。不是说信不过他们,实在是在突然的短时间内这么大的需求量和消耗量的情况下,没有一家医院,没有一个城市能够完善地提供足够的防护用品,这点是必须要理解的。所以的确发生了他们比较好的那些东西用完了,而我们的临时配不上,我们半夜里头再送东西去这种情况。


但是目前,物资短缺,尤其是防护用品不够的情况是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因为现在一切越来越进入常态。国家的生产以及采购量越来越多,而且捐赠量也多。所以,我觉得从物资这方面来看,绝对是越来越向好。而且我们上海中山医院联系了火车,直接把物资送到武昌火车站。上海市卫健委也有物资,开大卡车过来的,开一夜直接送过来。所以应该说,我们需要的东西,包括生活用品、一些吃的解解馋之类的也都有。但有些临床上需要的东西,比如小型仪器、设施等,我们还让后方继续运来,因为实际上前方不一定能够完全保证。 


(收到美国新泽西华人捐赠的医疗物资。朱畴文提供。)


病房的情况刚才讲过,是从普通病房改造的传染病病房,符合那些院内感染控制的要求,因为都有国家级的专家来看过。但是从我们看起来,跟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就是上海传染病总院比,总的来说设施还是比较简陋的。但你必须用啊,也没有任何好说的,必须上。那么就进去了。仪器不够,不够也没办法,尽最大可能用好手上现有的。吸氧吧,吸氧也有问题,氧气量不足。所有的管道氧气,实际上都不是为800张床的大流量吸氧而配备的。后来要用钢瓶,钢瓶也没人运,只运到楼下,由护士再滚进去或是推进去,所以非常辛苦。但现在情况有改善,氧气加压啊不断地调整压力等等,至少氧气的供应量比以前有所好转。仪器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们能够采用的高级手段也可以越来越多。 


从医疗上来讲,我们去武汉的任务,是根据中央的指示,要把重症病人收进来。实际上,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在我们这么多医疗队进入,开这么多的重症传染病病房、隔离病房之前,武汉在社区都是有重症病人的,他们没地方去。所以才调集了全国的力量,把各大医院的普通病房改造成隔离病房、重症病房,但还不是ICU,ICU没可能这么快的配备好。上头的命令就是“应收尽收,应治尽治”,要把还非常可怜地留在社区的一些重症病人全部收进医院,也要把一些在其他医院的重症病人全部转到我们这几家医院的重症病房来。我们的重症病房就是来收这样的病人的。当然,大家也知道疾病有轻有重,那些轻症的病人去哪里了?他们是去其他的医院,或者就是去方舱,所以现在建了这么多的方舱。目标就是一个——不能让这些病人再散落在社会上,要得到救治,要集中管理,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传染源,而有些人是的确需要在医院里得到救治的,所以就采取这个措施。


我觉得这个措施,从执行层面上还是很好的。当然,武汉一开始就说下社区调查,调查了90%多什么的,这句话我是不信的。但后来到现在,从收治病人的情况看,我觉得疫情的确是有所好转。而且这些病人的确是收进来了,轻症病人进到方舱了。我们医院没管方舱,但是来自上海的其他医疗队有管方舱的,等会儿我再讲方舱的情况。


我们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而且面对着全新的病人,跟人民医院的磨合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熟悉他们的HIS系统,就是病例系统。我们不熟悉他们的流程,领药、拍CT片、X光、做检查等等这些流程。我们也不熟悉他们的会诊流程。所以,人民医院也安排了原来在病房的护士长和一位医生陪着我们,一起来做。他们不是做具体的临床工作,但是做一些协调和联系的工作,尤其是申领物品。这个磨合了一个礼拜,非常好。但现在,他们也没走,就继续留在这里,我们觉得也形成一个很好的传统。就这么做下来。

原来我们七支队伍的领队会议每天开一次。现在,因为情况好转,也减少了次数。从一天一次变成两天开一次。现在是三天开一次,后来就固定礼拜一、礼拜四晚上开一次。但是我们都有群。微信倒真是个好东西。我现在手上的群太多,有点搞不清楚。比如有领队的群,还有战时医务处,还有专家组。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在群里沟通。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七支医疗队,大家的脾气也不一样,习惯也不一样,处事风格肯定也不一样。在开领队会议的时候,声音响过,争过,吵过,什么都有。但我觉得这都是为了工作,后来也越来越理解,越来越和谐了,也理解人民医院他们的苦衷。他们很难!他们很难!

这儿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是:从医院的层面来讲,至少从我带队的医疗队所管的病房的情况来说,我觉得我们已经进入到正轨,并且常态化,处理病人也越来越有心得。虽然这是一个陌生的病,但并不是说我们完全束手无策。虽然的确有很多未知,但是病毒性感染、呼吸道传播影响多脏器——以肺部为主的多脏器,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虽然不是非常清楚。真的还有很多、很多的空白点或者疑点我不清楚。但在临床处理上,我们觉得:至少说起来,我们、我带的医疗队,大家都觉得现在是越来越有感觉,越来越有心得了。 

我带的130个人的队伍中,在30个医生中,主要来自呼吸科、重症医学科——就是ICU,还有感染科。另外,我们考虑已经知道这个疾病会有多脏器的问题,所以,我们带了心内科——心脏内科,肾内科——包括管血透的、神经内科——有些病人有中枢的症状、消化科——因为消化道排泄物里头找得到病毒颗粒、还有肝功能损害等;另外,还有麻醉科和急诊科——涉及到可能要插管和急症方面的情况。另外,有100个护士。100个护士中,有40个是来自我们ICU的,还有来自各个病房的一些优秀的护士,可以说,我们出动了大量的精锐。的确,他们很优秀!有的很年轻,最年轻的工作才两年半就过来了。但是我觉得这支队伍非常值得信赖!100个护士里头有九个男护士,那帮男孩子们也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中山医院的传统非常好,我们整支队伍非常团结。我们本来想是一支多科的团队来接管一个ICU的。但我们现在接管的不是ICU,但是我们要体现出ICU的水平。


(笨重的防护服挡不住必胜的信念。朱畴文拍摄)

对病人的处理来说,我们所收的病人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全是由武汉前线指挥部决定的。他们从各个社区摸查,收病人,然后做简短的评估,然后就把病人转到要么是方舱、要么重症就到我们医院。或者到其它的几个大医院去。这些病人到了我们医院以后,当然,我们得给他们进行治疗。那些治疗实际上是各种各样的方法,就是根据国家卫健委的诊疗方案第一版到第六版,不断地推进,我们根据临床症状再做最终方案。对这些病人,如果出现好转,两次核酸的检验是阴性的,或者临床症状也没有,那么就要出院。一开始时就回家,回家也不是自己回,要通过网络联络员把他领回去,就是他到那边报到,然后再回去。后来,出现了有些病人出去又像是再感染,有阳性或有临床症状的情况。现在规定:出去的,不直接回家,再隔离两个礼拜,再到固定的地点、相应的地点再隔离两个礼拜,然后再回家。也有些病人需要转到方舱医院继续治疗。当然,我们可以收治80张床的病人,目前收治的情况大概是70张。最高的时候达到过80张满的。在我们手上,也有六个病人去世。有些是原来留下来的,也有在我们新收进来的病人中,所以实际上去世的不多。

我们的工作,实际上就是按照常规在做。我们的排班是自己排的,七支医疗队没有一个排班是一样的,跟人民医院的也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排班,请大家放心!我绝对要按照“以人为本”的这个原则出发!护士穿着防护服进隔离区,一直坚持的话,不超过四个小时,就是四个小时换一班。所以,也不存在一定要套上纸尿裤的事情,我们有很多纸尿裤,好心人捐了好多,我们都不用,用不上。医生有早晚查房,要穿着隔离服进去查房,同时开出医嘱,然后执行。护士需要去领药,再来配置、使用,等等所有的流程都做。如果是抢救,我们根据中山医院的经验,申请在病房里储备了一些急救药品,以备不时之需。但实际上,面对这样的情况,你到终末期这种抢救,也不是你想抢就能抢回来了的。这个病人除了氧分压不高以外,氧合很差以外,还有其他脏器的问题。有同学问过是不是有其他脏器的问题,原来有基础性的疾病,预后回复就差一点。的确是这样。老年病人,加上一些多脏器的本来就有一些基础性的疾病的话,什么样的病,对他们都不好。何况这一次,全身心的这种打击。

人民医院给每个病房配了四部手机,两部在里头,两部在外头,随时可以通过手机来联系。而这个手机也是要及时联系病人家属的。因为,我们所有的病房是不让病人家属探视的,也没有他们的陪护。家属陪护没有,那么,如果涉及到一些侵袭性的操作,要签字,就是通过微信、通过语音,获得认可,然后通过截屏,有记录。如果病人死亡了,也是通过这个途径告诉他们。签字是不能当场签,但是告诉他们这个信息,然后怎么处理。就是通过所有的这种现代的所谓通讯系统来完成。我们还有一些对讲机,也可以利用来进行沟通。目前说起来,应该说隔离区和清洁区的交流工作还好。

医院里头根据上级的指示,我们每天要做报表,收多少个病人?多少个重症?多少个危重症?出院多少个?另外有一个指标,有多少人进行机械通气?或者有多少人进行了插管?通常有这样一个想法,就是认为抢救重症病人,必须要上有创的这种操作,也就是要插管。但插管,实际上各有利弊。因为在插管的过程中,可能有飞沫飞溅,给你防护带来挑战。在国外,插管是穿着正向防护服的,我们这儿没有。当然,各种防护,要戴头套、戴面罩等等,这些都有。最重要的是,插管之前,你得想好什么时候拔管,而不是只是把管插进去。所以,我们对插管还是非常谨慎的。我们现在想的是如何“关口前移”,如何防止重症的病人发展到危重症,从而避免插管,更避免去用ECMO。ECMO现在很红,但是对新冠肺炎的这些病人用ECMO的话,不像处理其它疾病那么神奇。救过来的没几个,成功率不会高的。即使硬挺着,也不知道哪天能够撤。但这个代价何在?国家全买单。但这些花的是钱啊!还有血!还有人的精力! 

用不用中草药?诊疗方案里头一到六版都有中医药的推荐方案,尤其是一些中草药的方剂。现成的方剂你可以用。而且这也是一个考核指标。那么用吧。反正我们病房也有些病人在用。有些病人从方舱就在用,那么也让他在这儿继续再用。

我刚才讲过,我们接受病房的时候,病人很重。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力量不足,他们提供医疗都来不及,所以对这些病人的照护肯定是不够的。中山医院的医生护士进到隔离区以后,很难过的。他们是重症病人,他们是需要照护的。但怎么照护呢?病人互助?有,但很少。一些病人在床上插着管,不能动弹,吃东西没法吃,喝水也没法喝。即使可以走动的,也就是三餐,别的东西,很少。衣服怎么洗?卫生怎么搞?都是问题。所以,我们的医护人员进去的第一件事情,除了看病以外,就是打扫卫生,帮他们个人打扫卫生。还送去了内衣、毛巾、肥皂、拖鞋,还有很多吃的东西,比如水、水果、糕点。还有就是帮病人打打电话,跟家里通话,做做视频。老太太躺床上,谁跟她说话呀?老头子走不动,谁跟他聊几句啊?所以医学的人文关怀,也就像我们这么做,而据我所知,我们的援助医疗队好多都做的。

但现在情况好多了,逐渐逐渐地让他们改善了环境,理清楚里面的各种各样的物资,我们也帮忙搬一点进去,因为捐赠的也不少,还有很多是帮他们购买东西,统统都弄进去。我们在病房进行了分区,重症里头的更加重症的病人搬到一个地方去,轻症的让他们能够互相照顾,说说话。所以整体来说是有进有出吧。到现在为止我们新进了40多个,出去了30几个,维持着这么一个平衡的状态。 


谈到队员的压力,肯定有,我也有压力,我的压力就是零感染!零感染!所以我再三强调安全。没有足够的防护,绝对不准轻举妄动,不准硬冲,不要去充英雄。如果用英文表达的话,就是no protection no action。大家都接受了,但并不是认为我们退缩,不是这个意思,只有做好自己的防护,才能够更加安心地做好各种诊疗活动。其中有孩子是蛮紧张的,刚刚毕业离校才两年半啊,刚刚20多岁。所以还得进行开导,进行劝慰等等。你穿着防护服,戴着三层口罩、手套,戴着护目镜,再戴个面屏或者面罩,人全部闷在里头的,再加上脚套,摸脉搏都摸不到。任何的操作都必须非常小心翼翼,所以真的是很难的。尤其是护士妹妹们,很辛苦的。第一个礼拜,我们有三个晕倒的,一出来就倒了。

(特殊的战士。图片选自网络)

还有一个女护士,在里头吐了,吐在口罩里,但她全身是包住的。她出来时候发了一条微信,后来她删掉了。我是后来才看见的,别人转给我,说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我说我真不知道,她不告诉我。她刚吐出来的时候,脑子里想,拿下口罩吧,得新冠肺炎;呕吐,不慎吸进去,得吸入性肺炎。哪条路都不好。但她及时镇静,到后来做了手势就马上退出来了。都是孩子啊。 

我们队员里头也有几个发低热的,吓死我了。幸好不高,37度2左右,然后就退烧了,也好也好,就这么过了。一旦有不舒服,不上岗,在酒店休息,房间隔离。幸好我们一个人一个单间。水、饭送到有低热、感觉不舒服的同事房间门口,不要出来,让自己呆着,但是我们和他们都是密切接触的。如果真的有一个感染的话,我们整个队伍都得隔离,但你知道哪里有地方隔离啊? 

现在应该是进入正轨了,大家按时上班,来回有班车。我们驻地和医院之间有12公里,每天是发大巴的。我们根据我们的班次,把大巴来回的班次排得很密。我的要求是,医院里做完了,洗了澡以后马上回来,别在医院呆着,回酒店休息。所以班次排得很密,司机师傅也很辛苦,找得到一个司机就非常不容易。反正两辆大巴,一直开,然后大家能够保证休息。

(送第一个大晚班的护士上班车。朱畴文提供)


我们医院里头提供三顿饭,酒店里有提供三顿饭,还有很多捐赠吃的这些物资,吃起来肯定是足够了。味道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盒饭。有几天,因为武汉市现在是严厉的交通管制等等,物资采购困难,酒店也非常难。有的是集中配送饭,有的是酒店自己做。有几天,肉食品少了,荤食品少了,鱼是更少。有一次的荤食品,就一只牛蛙腿,我说腿也是肉啊,你给我牛蛙脚趾头也蛮好了,是吧?后来就悄悄呼吁了一把,一呼吁不得了,真有能人就给我送肉来了。反正现在好心人士不少,各显神通,你有办法就搞。后来又送鱼,我在朋友圈里发过照片。有鱼,有肉,有罐头,午餐肉罐头,还有香肠,大红肠。他们都送过来,大家开心极了


(收到捐赠的鱼。朱畴文提供)

(午餐。朱畴文拍摄)



(来自上海的捐赠。朱畴文拍摄)


到底现在我们治疗的结果怎么样?我不好说。不是说我知道结果不告诉大家,我讲过我们是越来越有治疗心得了。我是学临床流行病学也是循证医学,我觉得现在爆出来的很多“率”都不可靠。你就仅仅分析了一些有选择的偏倚的病人人群就得出这个“率”,要么吓死人,要么高兴死人,都不对。我认为这么些回顾性小结而发表的文章所总结出的“率”,所有的病人选择都是有偏倚的,或者说不代表全貌的。


当然,总体的情况只有到结束了才知道,但从我们在病房的治疗心得、感觉上说起来,我们的情况是走向好转的。而且入院的病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当然还是有,但越来越少了。因为重症病房在扩大,社区的收治应该告一个段落。我们现在来的病人不少都是从方舱过来的。不要去看视频上老说跳跳舞啊,跳广场舞啊等等,方舱那边也有病人会转成重症。所以这里头还是需要治疗的。方舱不是一个养老的地方,不是一个休闲的地方,它实际上还是一个医院。但这个医院又不像普通的医院。所以现在方舱的治疗也提到一个议事日程,要求输液,要求做CT。那么你该怎么去配合?所以有很多的后续要做的事情,要一步一步做的。重症的病人,现在在我们这儿。那么轻症的病人,为了不让他们发展成重症,所以还是需要治疗。但轻症病人到后来他们回到社区,也都是要进一步的监控的,要观察随访。


刚才讲到中医药,真的不好说它的效果。因为我觉得中医论证的方法好像跟西医不一样,所以不便去做过多的评判。你能用,觉得病人也愿意用,那就可以用。至于它的效果怎么样,看最后效果吧。


疫苗怎么样?我觉得疫苗遥遥无期,不可能在短期内出来的,本身有一个研究过程,完成这些步骤是需要时间的。你想想啊,2003年SARS的疫苗,到现在还没弄出来呢。倒不一定认为是病毒狡猾,或者弄一个疫苗多么难。SARS持续半年,到六、七月份就没了,没了以后谁还去研究疫苗?这不是热点了,不会去研究了。


好多人问,那新冠治疗现在怎么样?比如,康复者的血浆治疗到底效果怎么样?我觉得还是需要更多的观察、摸索、试验研究,如同其它新的治疗,需要周密设计,即便不一定能完美的设计。不宜过多的夸大,因为没有经过一个很严格的临床试验,你也不好说。但这个临床试验怎么去设计?因为在每一个阶段,病毒都可能有变异,病毒的变异所产生的抗体可能就不一样,病人的情况、所处的阶段,也需要研究。所以怎么样去评估都不好说。而且血制品,国家是有严格规定的,不是拿一个人来就能用的。所以不要简单地把媒体上说成光芒万丈的这些治疗当作神药来治疗。可以说,新冠目前没有特效药。现在出来了不少临床试验,这两天不少的评论文章也出来了,到底能够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不知道。但是我想说的就是,面对我们存在着很多疑点、未知的这么一个病毒所造成的感染,或者造成的多脏器的问题,我们可以去尝试,按照我们已经知道的这些原理和原则开展治疗。但这种治疗能不能在我们的治疗的过程中进行很完美的RCT(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临床随机对照研究,甚至双盲,我觉得这是需要打一个问号的。但并不是说那些观察性的治疗或者单比的实验性的治疗就没有意义。我们是需要不断地总结。即便是观察性的研究。但这个总结所得出来的结论,它的依据(evidence)的强度,它所提供的证据的强度是不高的。你需要说明的是这一点。但现在在诊疗推荐方案中,说起来都是有一定疗效,推荐使用,那我们也用,但是到底怎么样去做这个临床研究,实际上还是需要深深地去思考的。


现在PI(principal investigator,指实验室或者课题负责人)很多,病人不够用啊,合格的病人不够用。如果病人量不足的话,最后产生的这个研究结果的power就是把握度是不够的。那对临床到底有多大的指导价值?也是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应该要舍弃点什么,我指的舍弃是在临床的研究中不要这么多的PI了。因为这是国家掏的钱。当然,国家掏的钱也是全民掏的钱。国家来做RCT,把所有的病人都统筹起来做。因为药用来用去,目前来说实际上实验的也就这么几个。一个人去开展一个研究,你要做一个多中心的,另外一个大佬又要开展一个多中心的,这绝对是冲突的。病人上面也是冲突的,管理上也是冲突的,谁都想做第一。我倒建议,我们如果要做这种研究,即使有PI将来发表,也没有PI,写“全体医务人员”怎么样?


这个病毒这个疾病本身的确存在着很多不清楚的地方,而我们的诊断在多半里头也是有很多并不尽善尽美的地方,绝对是这样。核酸检测它的阳性率到底是多少?它的敏感度到底多少?它的特异度到底是多少?现在又来测抗体,现在要做CT来临床诊断,弄了两天,突然一下子又归到确诊里头去了。所以我们这些归类的病人里头是不纯的,当然肯定有道理。如果检测这个病人是阴性的,你就判定他是阴性吗?你可能试剂不够敏感,你也可能操作不够规范,比如说做咽拭子是阴性,你能相信这个病人就是阴性了吗?试剂的敏感性不是100%的;你操作时候的取样,不一定能够取到的;取到的,病毒的量也可能在检测标准以下的。所以对各种的“率”来说,包括阴性啊或者说什么,真的是需要打一个问号的。但从临床角度来讲,病人症状消退,CT如果有所缓解,检测出来是阴性的话,就应该认为是好转。是不是痊愈打个引号吧,也没有办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过于去苛求。所以现在说有些病人出院了以后又复阳了,那我说是不是他出院的时候的阴性就是个假阴性,但他临床上没症状而已?  所以真的有很多的未知。用激素? 什么时候用? 上多少激素;用氧疗? 到底用多少;面罩、鼻插管、气管插管、正压、气管切开等等,怎么用?免疫抑制剂,增加免疫力的药——比如打胸腺肽等等,还有一些病人要不要用抗生素抗感染?这都是临床一线要根据情况,做自己的评估的。所以国家卫建委的诊疗方案出了,但这个诊疗方案是否就能指导你每一步的行动?这还是需要一支团队在临床一线做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派有经验的,能够多科合作的团队在一起,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是搞不定的。 


现在到底什么药好? 谁也不知道,反正有推荐使用就可以用,当然希望有效果。但这个病,病毒性的疾病,我想包括新冠病毒在内,是会有自愈性的,蛮大的百分比是会自愈的。自己就恢复了,到底是我们用药的原因,还是他本身的自愈的这种原因,都可以做进一步的探讨的。我是西医,从临床研究的角度来讲,我是推崇RCT的。现在来说,严格执行RCT的就一个药,就是瑞德西韦。但它有双盲的,4月底才揭盲。所以现在任何瑞德西韦的结果,任何透露这种结果,都是扯淡。 


我们在前方,中山医院上海的本部给我们很大的支持,不断的送东西,我们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一些新的物品啊,或者有一些新的小仪器啊等等,本部都给我们运过来,包括各种的防护的东西,N95口罩、防护服等等都运过来。但中山医院面临的跟其他医院一样,面临着全面正规复工的问题。我们是复工了,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们院就开普通门诊、小部分专家门诊,所有的手术除了急诊以外都停掉了。这两天开始恢复,有专家门诊,也有普通门诊,要收病人入院,要手术,尤其是对癌症的病人。春节到现在一个月了,怎么办?你不能一直拖下去呀。所以现在复工,要恢复,那么又面临着病人的流行病学的调查和陪护的家属的流行病学的调查的问题。


中山医院本部,分了几个跨紧邻的街区(block),曾经我们数了一数,有23个入口可以到中山医院建筑里头来。怎么防?我们关掉好多,但是是不是每一处都要来做这方面的检查? 成本很大的。有一次节后看门诊,病人排队绕着街等待流行病学问卷调查,我们一看吓死了,就把他们放进来,在大厅里完成。之后我们加强了门口的检查力量,多开几条通路等等,让患者候诊和陪护人员尽快进到医院来。那么现在来说我们又要恢复了。湖北地区,尤其是武汉地区,目前还处于这种严格的状态。国内的其他地区应该要根据不同的严重程度进行不同程度的恢复,我个人认为是应该要谨慎的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当然从医院的角度来讲,这样的地区和一些办公楼等等,还是要采取一定的措施,但这个权衡起来真的是很难的。我认为流行病学的调查很重要,但个人的诚实、个人的不隐瞒,更加重要,这不是问一个问题就能问得出来的。如果问出来是假的,你对他有什么惩罚措施吗?


唉,要说一下感受吧……,我觉得蛮苦的,不是指我们医疗队,而是指武汉的老百姓。曾经有媒体采访过我,你有什么心路历程?我说…… 我说我再也不愿意以医疗队领队的身份回到武汉来……。回到武汉的时候,我应该是一个游客,而不要再以带着这么一支队伍的医疗队的领队的身份…… 。但作为一名医生,作为一个医院的领导,我觉得救治病人,抗击疫情,的确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应该来的我们应该来的。低调一点想的话,我们就是换了个城市,换了个医院,在做医疗工作,在做一样的医护救治工作。虽然有额外风险,但是还是有各种手段可以把这种风险给控制住的。这是医生的职责,我们责无旁贷。


谢谢大家对我们的关心,特别是各位有心人、好心的机构给我们做了大量的捐赠,我知道都很不容易。食品啊、生活物品啊,这种捐赠,实际上我们也真的收到不少不少了。医护产品或者医疗物资也收到不少。而且我觉得现在来说已经进入了正轨,国家是有渠道、有办法可以维持,并且改善我们现在的供应的。所以如果下一步还要捐什么的话,我觉得医疗物资大家可以放一放。今天刚看到一个新闻,我们国家日产N95口罩已经达一百万个了,所以应该说所有的医疗的这方面的情况在好转,我们的供应在好转,我们的病人也在好转。我们在这里实际上还是需要适应这个疾病的一个周期。熬过这个周期,在周期中把重症病人给保护好,给抢救好,让他们能够活下来……这是我们的目的。


(寒梅傲雪。朱畴文拍摄于武汉)


不少人问我,包括我女儿也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真的不知道,要根据疫情的发展。现在已经谈到,让我们的医疗队员有一定的程度的轮休,但是我们要想好,你轮休的时候,谁来接你?你是一支队伍轮休,还是队伍内部的轮休?即使在轮休的时候,我们也轮休不回上海的,要回去还要被隔离14天的,所以这样的人力资源的储备和消耗都是受不了的。只有就地根据工作量我们来做调整。现在来说我们医院的排班还可以,至少护士做了4小时,可以过了第2天后面才去,所以应该说还可以。我们在根据自己的情况做调整,希望大家能够在前线,在这么一个高度紧张的环境中,也能够得到合理的休息,得到合理的舒缓。这的确是我作为一个领队最挠头的事情。


(戴口罩的情人节。朱畴文提供)


但幸好我有一支非常出色的队伍,真的非常感激他们,荣誉应该属于他们。这样的疫情肯定会过去的,这么严重的情况肯定会过去。而且我也相信现在肯定不是最坏的时候,已经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只不过根据疾病的发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要坚持下去,大家都会坚持的。


 我想我就讲到这儿吧,谢谢大家!


(朱畴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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