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垒打吧！少年

▌许慧晶『一席』演讲

2017年，许慧晶来到北京昌平市郊的爱心棒球基地，见到了15个7~12岁的困境少年。

他们来自于全国各地的贫困家庭，有的是孤儿，有的是留守儿童。

爱心棒球基地，是由前国家棒球队队长孙岭峰，于2015年创立。

「没有棒球，我就是一个流氓。」这句话是纪录片中，孙岭峰的一句独白。

1978年，孙岭峰出生在一个北京普通工人家庭。

家里条件不好，父母没有精力和能力，给予他优秀的教育。

他的人生，仿佛已经被规划好。随便念念书，等父亲退休顶班进工厂，成为一名光荣的工人。

直到他小学二年级，第一次见到张锦新。

▌师爷张锦新与孙岭峰

孙岭峰和棒球第一次接触，便是以‍‍‍‍‍‍‍‍‍‍‍‍‍‍‍‍‍‍‍‍‍‍‍‍‍‍‍‍‍‍‍‍‍‍‍‍‍‍‍‍‍‍‍‍砸碎学校一块玻璃结‍‍‍‍‍‍‍‍‍‍‍‍‍‍‍‍‍‍‍‍‍‍‍‍‍‍‍‍‍‍‍‍‍‍‍‍‍‍‍‍‍‍‍‍束。

「孩子你爆发力不错，你愿意练棒球么？」

就这样，张锦新成为了孙岭峰的师父，一晃快40年了。

「谁会想当流氓呢，我就玩了命地练。」

从北京队二队到一线队，再到国家青年队，最终到国家队，成为亚洲“盗垒王”，代表中国登上奥运会赛场，逆转击败中华台北队...

孙岭峰，成为了中国棒球界，无人不知的名字。

▌国家队时期的孙岭峰。

身体条件不出众，孙岭峰就用技术弥补。

通过细致的观察和出色的反应，孙岭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格。

孙岭峰2008年，随中国国家棒球队参加奥运会，并取得中国国家棒球队史上的重大突破，夺得第8名的名次。

在职业生涯巅峰期，孙岭峰决定退役。

▌孙岭峰

又过了几年的教练生涯后，孙岭峰倦了。

这些年孙岭峰搭上了全部积蓄。卖过房子，也卖过车子。他心脏里多了4个支架，每天要服用大量药物。

而他的师父，也是孩子们口中的师爷——张锦新。

▌大学时代的张锦新

曾是丰台棒校校长，从事棒球培训40多年，带领中国少年棒球队，4次夺得世界冠军。

▌1986年，在张锦新的带领下，刚组队七个月的铁路11小棒球队，就斩获全国儿童棒球大赛广州赛区第3名。

后排左一：张锦新；前排左一：孙岭峰。

2006年，张锦新遭遇了搞棒球以来的最低谷。

棒球学校的拆除，加上常年的腰伤，让张锦新暂时选择了休息。

孙岭峰创办爱心棒球基地后，邀请退休的张锦新，来基地参观。

昔日的得意弟子，看得出师傅心中还有一团属于棒球的火，并接连邀请张锦新来基地。

几次之后，张锦新便开始给孩子们，一周上一节训练课。

▌赛前指导

久而久之，张锦新自觉再也舍不得孩子们，就在基地住了下来，陪着他们吃住、训练。

最终决定加入这个“授人以渔”的项目当中。

▌安全上垒后开心的孩子和师爷

日常学习由郭忠健老师负责。

郭老师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也是清华大学棒垒球协会会长。因为热爱棒球，结识了孙岭峰，并加入了孙岭峰的公益事业。

郭老师是志愿者，不拿工资。

▌教练 郭忠健

▌队长 大宝

队长大宝已经快12岁了，成长于一个单亲家庭。

他球技很好，打防守的时候主要打接手位置。大宝曾带领球队，参加日本的一个国际性比赛，获得亚洲区成长类冠军。

▌李海鑫

球队里年纪最小的李海鑫，人称「李混混」，他天真可爱，情商极高，是师爷的开心果。

▌李海鑫和李爸爸

李海鑫的爸爸20岁的时候，在一个私人金矿发生意外，掉进了将近30米深的矿井，身体很多部位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那次意外，导致李爸爸卧床多年，出院后也不能干太重的体力活。

▌一垒手 李晓博

一垒手李晓博非常帅气，性格也好，小朋友都喜欢跟他玩。

晓博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五岁的时候，爸爸在他身边去世了，后来是姑姑抚养他长大。

爸爸骑自行车带他去兜风，是晓博最美好的回忆。

▌游击手 赵剑

▌投手 小双

第二次拍摄，队里来了两个新队员，其中一个，就是影片的另一个主要人物——马虎。

马虎刚到的一两天，就把基地搞得鸡飞狗跳。

▌马虎与其它小队员发生冲突

有些“匪气”的马虎，身体素质非常好。他可以倒立，也会翻跟头，能歌善舞，快手神曲《摩托摇》是他的最爱。

马虎是郭忠健从宁夏接来的。

那次，郭忠健拿着一份当地挂职干部推荐的名单，从北京驱车1000多公里，到达了宁夏西海固。

在那里，他先后考察了十余个家庭。当时马虎翻了两个跟头，就把郭忠健征服了。

「要么是人家不愿意孩子来北京，要么是家庭没有我想象中的贫困。只有马虎，家里的状态是真的差。」

马虎的母亲，在他出生3个月后跟他爸爸打架，离家出走了。

父亲健在，但他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打工，靠卖羊肉串为生。

与孩子为数不多的接触，是一边喊“老铁，刷点礼物”，一边让马虎冲着手机跳舞。

马虎奶奶年纪大，针线活已经做不得了。马虎就靠奶奶讨来的百家饭、百家衣长大。一老一少，相依为命。

▌马虎和奶奶

马虎有个姑姑，但姑父不让马虎进家门，见到马虎便会动手打他。

对于马虎来说，几顿吃不上饭，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按照孙岭峰的要求标准，是想找8到10岁的小朋友。

马虎身高不够，年龄也超龄了，理论上不应该被带走，但郭忠健还是把他带上了车。

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小朋友苏泽龙。但苏泽龙身体素质比较差，还有些自闭。

▌苏泽龙（左）和马虎（右）

马虎走的时候，没有什么行囊可以收拾，家中连一件能带走的衣服都没有。

刚到基地的时候，马虎每次吃饭，都把肚子吃得鼓鼓的。

他一次吃饭能吃三大碗米饭，有时候还会把自己吃到吐为止。

一开始大家都不理解，以为只是小孩子贪吃，直到马虎跟导演许慧晶讲了一个他印象深刻的故事。

他说有一年爸爸外出了很久，突然带了一个女人和小弟弟回来。

第二天，爸爸骑着摩托车载着二人出去玩、吃烧烤，自己在家里饿了一天。

爸爸回来后说下次带他去，他伤心地说，自己再也不去了。

后来这个女人趁着他爸爸外出打工，就带着小弟弟离开了。

当时他奶奶远在新疆的姑姑家，他在家里饿了三天，奶奶回来之后才吃上饱饭。

之所以来到基地的头两个月，他拼命的吃饭，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不知道下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

整整两个月，马虎才确信，当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来，自己还会有3顿饱饭吃。

马虎就像一根树干，把所有人都串联起来。

球队原有的规则和秩序被打破，矛盾冲突、影片结构、故事线索逐渐的涌现，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在摄制组眼中，马虎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在原先的环境里自由散漫惯了，到了一个需要严格遵守纪律的环境，他无法适从。

在老家古惑仔式的习性，使他在基地也想当老大。

他觉得当老大，就是所有小朋友都听他的指挥，他可以带着小朋友玩，可以保护他们。

在基地里，教练是权威的象征，自己如果随意打人，就会遭到教练的责骂。

▌马虎被师爷训话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师爷”的教导，马虎的心态逐渐开始发生扭转。

有一次采访问马虎，他在这里为什么当不上老大呢？

他说「这里的社会太大」，自己混不上。

第三次拍摄的时候，基地所在的村庄因为安全隐患，要求出租屋清退人员，否则就停水停电。

教练们决定带队员去中山冬训，当时马虎和小双，也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冲突。

马虎跟郭老师告状，说小双打他。

郭老师问清楚原因之后，把马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当马虎了解到小双家庭的情况，和自己开的玩笑的恶劣性，转而对小双慢慢产生了同情。这也是他从道德自发走向道德自觉的积累。

这次之后，马虎的样貌开始变得丰富，他脆弱和柔软的一面也慢慢浮现出来。

有一次他在宿舍的走廊里，跟小朋友打闹。其实是因为他宿舍的小朋友，都不想跟他睡，都走了。

他叫人家回去，人家不回去。

马虎其实非常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也不敢出去走动，经常用安全带把自己绑起来睡觉。

球队到了中山之后，打了一场教学比赛。

孩子们的表现非常好，摄制组也找到了的逻辑方向，开始将镜头收缩到马虎、小双、大宝、李海鑫四个人物身上。

人物关系和故事结构也逐渐清晰。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慧晶坦言，自己一直想把棒球基地的孩子们，拍成一个传奇。

他非常期待孩子们能有所成就，希望他们被认同从而产生希望，希望棒球能真正改变他们的命运。

但师爷觉得，教育小孩是不能急的，否则会适得其反。

日常生活中，小孩子的变化，是很细微的。这给拍摄者，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重复的教学比赛和日常训练，摄制组已经拍摄了很多次，但大家仍要继续拍摄。

很多人物关系和重要情节，都就是在日常中突然发生的。

▌《棒！少年》拍摄团队

许慧晶回忆拍摄过程，他在现场哭过两次。

一次是球队赴美比赛失败之后，小双非常痛苦，他坐在地上哭得站不起来。

当时摄制组也是哭着拍下来的。

▌马虎安慰小双

另一次，是小双在宿舍讲述自己身世的时候。

美国比赛之后，摄制组开始后期剪辑。

半年后，小双从基地偷跑回了老家，也就是纪录片的结尾。小双离开了基地，回到老家的二伯身边。

孙岭峰去接他回基地，小双不愿回去，还跟二伯还大吵了一架。

因为二伯得了胃癌，小双想回去照顾他。

▌小双与二伯争吵

两年过去了，小双又回到了基地。他的笑容依然真挚和温暖。

但当有记者问及张锦新，小双还能打职业么？

张锦新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很难」。

「孩子们成年后，或许会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一名大学生或教练。

每当有怀疑和否定自己的时候，可以回想起这部纪录他们成长的影片。提醒他们记得年少的自己，为了赢得比赛，所做的努力和付出。

自己是多么的勇猛、坚定和无畏。记得接纳自己，过得自然舒坦一些。」

——许慧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