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伟志：我住荣宅

老宅美，在老宅求知的生活比金碧辉煌的老宅更美！

最近读了王梦珍写的《走进荣宅》，让我想起我住在荣宗敬老宅的那段经历。1960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上海社会科学院学习室。工作地点先在瑞金花园陈毅住过的1号楼，晚上住在谭震林住过的3号楼。不久就迁到陕西北路186号的荣氏老宅。先与冯契牵头的上海哲学书编写组的专家同住荣氏老宅。哲学书编好后，社科院经济所搬进来，我们又同经济所的专家同住荣氏老宅。说同住，实际上只有我们学习室的几个单身汉住在里面，专家们是白天在这里忙碌，晚上各自回家。

当时，大家不称186号“荣氏老宅”，而是称“荣家花园”。荣家花园是我的学习园地，是我的学术起跑线。学习室主任由庞季云副院长兼任。庞主任在延安是中共中央研究室学习室成员，在中央东北局又是研究室学习科科长，1949年后他在中南海工作，又任中宣部理论处副处长。他深知学习是打开知识宝库的钥匙，教导我们读书背书。他几乎是每月请一位大学者来给我们做报告。请厦大校长王亚南给我们讲经济 ，请复旦大学周谷城、周予同讲史学，郭绍虞讲文学，请冯契讲哲学，请文汇报陆灏讲新闻学，请金仲华副市长讲国际关系学，请市委大秀才、新民晚报原总编蒋文杰讲写作，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念念不忘。有次周谷城先到，周予同穿着一身新的呢子中山装缓缓走进。周谷城劈头就说：“今天是什么节日？穿得这么漂亮！”周予同似严肃、似轻松地面向我们等着听他俩报告的年轻人说：“大家注意：西周又在发起对东周的攻击。”他看我们有点愕然，继续说：“我浙江人是东周，他这位湖南人是西周。”幼稚的我本来见了他们大学者有点畏怯，他俩这番对话，让我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让我们敬佩的还有三位文学老师，其中有一位年近八旬的王震老师给我们讲《论语》。大约讲了七八次。我们每人都一本正经地捧着老版本的《论语》听课，他这老师居然两手空空，全靠背诵，背一段讲解一段。普天之下有谁能把两万字背下来？有滚瓜烂熟的老师在跟前，他不劝说也让我们懂得不废寝忘食、因锥刺股不行。

《走进荣宅》里讲的那间二楼西头的荣宗敬卧室，是庞院长的办公室，小会在他房间里召开。东面隔壁面积较小的房间，是社科院党委书记李培南的办公室。李培南曾任瑞金红大的班主任、延安抗大的老师。陆定一称他“小马克思”。他冬天穿一件旧军大衣，夏天中午休息是在地板上铺张草席，枕头边常常放个留声机，从留声机里学法文、德文。“小马克思”如此刻苦学习，我们作为他学生的学生怎么能不感动？中午我们与他俩同在一间只能放三四张桌子的小食堂吃饭。他吃什么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比我们多一小碟油拌辣椒粉……我默默地以李老为楷模。

那时大名鼎鼎的黄逸峰，是经济史组长。我知道他是老资格，便羞答答地请他讲革命故事。身材魁梧的他会拍拍我的头，问我：“看《东进序曲》没有？”我回答“看过”。他说：“那我就给你讲讲《东进序曲》以外的故事。”他有声有色地讲三次武装起义。扯得远一点，有关三次武装起义，除了他在荣家花园讲过，后来我又看过两次，两次都跟他与给我讲的一模一样，足见他不做墙头草，活像荣家老宅里的大理石那般坚强。

老宅美，在老宅求知的生活比金碧辉煌的老宅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