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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癌症旅馆”

2017-08-31 法治周末 法治周末

[S]ocirty |社会|


文/张舒

图/张舒 部分网络

编辑整理/李含 王硕

导读

 随着癌症患者人数的不断上涨,涌向大城市求医的外地患者也不断增加。他们中有许多人出于经济贫困、疗程漫长等原因,只能选择蜗居在医院周边的居民住宅或家庭旅馆内……而这些聚集着癌症患者的简易民居,被人们称为“癌症旅馆”。在这里,很难说,绝望和希望究竟谁能打败谁。

从医院回到旅馆时,已是晚上8点。张梅(化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开始搓洗女儿今天换下的衣裤。


今年5月底,女儿宁宁(化名)被确诊为淋巴瘤。“但老家的医疗水平不行,得了这样的病,还是得来北京看。”为了得到更好的治疗,张梅夫妻二人带着女儿宁宁,从江西赶来北京求医,住进了这间小旅馆里。


房间有些拥挤,如同迷你的格子间一般:一张床、一个电视柜、一台电视,已经把空间分割得满满当当。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架老式电扇被嵌在墙上,吱哟哟地转着。“条件是不太好,但这里离医院近,不足500米,收费便宜还有公共厨房。”张梅解释道。


住了三个月,隔壁“邻居”的来处,她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有个漂亮的姑娘,得了乳腺癌,化疗化得头发直往下掉;还有青岛来的一个女老师,陪老公来看病,特爱干净,不去医院的时候经常收拾我们厨房。”


说话间,张梅麻利地把洗好的衣服搭在窗口支起的简易晾衣绳上。窗外,几座大同小异的老式民居楼门口,简易旅馆的灯牌照亮了黑黢黢的道路。


“来这些小旅馆住的,十有八九都是来看病的癌症患者和家属。”


据张梅介绍,这些旅馆里的房客大都和她一样,从全国各地赶来,但出于经济窘迫或疗程漫长等原因,他们只能选择蜗居在医院周边纵横交错的家庭旅馆内,少则住几个月、多则半年一年。


而这些聚集着癌症患者的简陋民居,也被人们称为“癌症旅馆”。


病患者和家属们每天往返于医院与旅馆之间,等待一张医院床位,或一份新的治疗方案。


日复一日,他们把这里当成“家”,也当成“战场”。


等待希望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王萍一样幸运。

凌乱的短发,满脸的倦意,刚刚起床的王萍(化名)拎着暖水杯走下楼梯,搬了把椅子坐在路边,和身旁择菜的旅馆老板娘邢湾(化名)不时聊上几句。


王萍就住在张梅楼下,比张梅晚来了一个月。


今年年初,刚过耳顺之年的王萍被医院确诊为子宫癌。手术过后,在丈夫的陪伴下,王萍决定来北京的医院进行化疗。


但由于医院床位紧张,除了最初化疗的三天,其余的时间里,王萍并不能住院治疗,“只能出来找地方住,再每天去医院打针”。不得已,王萍和丈夫找到了这家开在医院边上的旅馆,租住了一间单间,每天40元房费。


“这里头,左边住的,右边住的,不是等床位的,就是王萍这样‘走疗’的。”老板娘邢湾解释道。


根据国家卫生计生委研究统计和抽样测算显示,早在2013年,北京市内三级医院外来就诊患者便达到3036万人次,外来就医流动人口日均70万左右。


明晃晃的阳光铺满了街道,早点铺开始清洗客人早餐用过的碗筷。


这是这条小街一天中最闲散安静的时刻:病人们还没离开,新的住客还没找来。家属们有的闲聊,有的则开始拆洗被褥衣裳。


王萍也开始回到房间,整理随身包裹。半小时后,她和丈夫会再次踏上前往医院的小路。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王萍一样幸运。


在旅馆住了两周,林鹏(化名)依然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但妻子谢琳(化名)的病却一天重过一天。


半个月前,他和妻子收拾好家当,带着所有积蓄,来到了北京。此行的目的,是希望能够看好谢琳的胃癌。


这是他第一次到北京,而第一站就是医院旁边的“癌症旅馆”。


住进旅馆当天下午,夫妻二人去见了主治医生。但彼时医院已经没有多余的病床,他们只能办理预约住院。


这意味着他们最少需要等待一周时间,多则要两个月。


妻子身体日趋衰弱,林鹏只能守在房间妻子床边,等待医院的电话。


他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天无非躺坐在房间的床上,或立靠在过道的出口。“等,也只有等了。”


疼痛难忍的时候,谢琳只能靠吃止疼片来止疼。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笑意。


“从前,她也是个挺爱笑的姑娘。”林鹏回忆道,谢琳生病前,两人还曾商量着用婚后7年两人攒下的积蓄开个小卖铺,做点小买卖,“但如今,这个计划已经变得太遥远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谢琳害怕每个白天的到来。“天一亮,心里就发慌,觉得战斗又开始了。”


有时在床上躺得久了,谢琳也会和住在旅馆的病友、家属聊聊天,话题通常围绕病情、花销、医院,但从不谈及死亡。

△贴在墙上的旅馆广告牌 张舒摄

百 

漫长治疗

上午10点,王萍和丈夫准时从旅馆出发,到医院接受化疗。如果快,11点就能结束;人多的话,则要等到12点。


“治疗又长又痛苦。”这是王萍对自己化疗生活的总结。“未来还有6个疗程,每个疗程21天……熬吧。”


而宁宁已经习惯了疼痛。


这个6岁的小女孩,侧躺在病床的小褥子上,蜷着膝盖,后背紧绷,身上插满了长期治疗需要的预埋管。


为了安抚女儿,张梅探视时会举着平板电脑播放动画片。女儿偶尔瞟上两眼,大多时候,却双目紧闭,小声哭着。


病区的两扇铁门,大多数时候都紧闭着。


孩子在里面,戴着口罩,顶着小光头,身上插满管子。家长们在外面,送饭、守候、筹钱。


“好在旅馆虽然破旧,但有公共厨房,还能烧烧弄弄、补充营养,不像宾馆,房钱贵、吃什么都得外面买。”张梅解释道。


每天凌晨4点,她就会从床上爬起来,用旅馆公共厨房的煤气灶,给女儿熬粥或煲汤。


小火一煨就是几个小时,张梅经常会收到其他房客不善的眼神和抱怨。


“由于药物副作用,孩子免疫力几乎没有了。所以食物只能买新鲜的,再煮到烂熟。”张梅说。


紧邻着的另一个过道入口处,沈建(化名)也正在厨房里给妻子煮清水面条。半年前,他带着妻子住进了这家旅馆。


妻子得了黑色素癌,北京只有这家医院有相关科室。


第一次带妻子到北京看病,夫妻俩本是住在了医院东边一间正规旅馆内,每晚180元。


“是后来有病友建议住到这家家庭旅馆里的,标间一晚才50元。”在沈建看来,“有这个房(旅馆),给需要长期看病的人解决不少问题,算是物美价廉的了。”

△旅馆三人间 张舒摄


百 

求生孤岛

与医院一街相隔,在沈建所住旅馆的周围,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十几家相似旅馆的招牌贴在灰突突的老砖墙上。


“大的有二三十个房间,小的也有十来个,除了春节和炎热不宜手术的酷暑季节,平时几乎都是客满。”据老板娘邢湾介绍,有的病人在这里等候手术或其他治疗,有的则在几年间不断回来、住下,做复查,或是接受放疗和化疗,疗程结束,再回家去。


邢湾是旅馆的“二房东”,每个月要给房主交4万元的承包费。


她并不是这儿最早开旅馆做生意的人。


早在10年前,便有一群不愿拆迁的居民把这里的房子向外出租,“有一家人开起了旅馆,其他几家陆续也做起来了。”邢湾回忆道,“接着大家联合起来,制定了生意规则,井水不犯河水。”


“病人有需要,我也能糊口。”邢湾坦言,到小旅馆住宿的客人甚至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直接交钱就能选择40元至120元价位不等、大小不同的房间。“小间40元一天,双人间70元至80元一天,三人间80元至90元一天,四人间100元至120元一天。”


其中,也有不少家庭旅馆,为了能容纳更多人,用木板把房间隔成小间,有的还放着上下铺,一间较大的房间最多能住近十个人。


这些旅馆租金价格随着房间条件优劣而变化,大都在40元到150元间。而附近两家正规旅馆的标准间价格则都在180元以上。


除了旅馆,街道上的一切几乎都和医院挂钩:私人诊所、保健品店、假发铺子……街口还有一个推销野生灵芝的小贩,机动三轮车上堆满咖啡色伞盖的菌类,车前“海报”上几个手写大字:“绝杀癌细胞”。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剃着光头或提着尿袋的病人穿梭其间,和店家讨价还价,与寻常闹市无异。


只是他们大多都提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是几张墨色的X光片。每张片子上,都会有阴影盘踞——脑部、胸部、腹部、腿部……


“大部分病人来自外地,有人是听老乡介绍,找到了我们这儿,有人则是在医院附近转了几圈后,自己摸进来的。”邢湾说。


于是,这些癌症病患者和家属的命运,在这些小旅馆有了一个交点。


第一次来的时候,沈建夫妻隔壁住着来自内蒙古的病友林欢(化名)。姑娘只有22岁。渐渐熟悉以后,两家曾一起搭伙做饭吃。


有次聊天,林欢问他:“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吗?”


沈建摇头。


“这叫癌症病人的‘求生孤岛’,这个地方的人都在求生,我也在求生。”林欢说。

医院旁边小街上,打着住宿招牌的家庭旅馆。 张舒 摄 

百 

背后隐患

但这个求生的孤岛有时却并不安全。


“我们这没有手续,要有手续你去住宾馆。这一片都是这样,是给附近的病人和家属住的。”邢湾直言,她的家庭旅馆同这里的大多数旅馆一样,并没有办理过经营手续。


没有正规手续,没有营业执照,卫生条件差,消防条件不达标……


疏漏的管理,正在给这些“癌症旅馆”的生存蒙上一层阴影。


居民楼“原住民”吴楠(化名)不止一次地担心这样的家庭旅馆带来的安全问题。


“你说这得有多少安全隐患。”吴楠抱怨着,“我们这儿附近着过火、还煤气泄漏过,都是这些家庭旅馆里发生的,感觉就是给我们埋了个定时炸弹啊。”


但这些问题,通常并不在旅馆房客们的考虑范围。


“对于我们来说,便宜是首要的,要省下钱治疗。”在王萍眼中,自己的生活要能省一元是一元,多活一天是一天。“如果这些旅馆被取缔,到时让我们去哪儿?”


这里的房客,有的包月,有的一住就是一年。有些患者实在拿不出钱时,邢湾也会宽限几天时间。


“来到这里实在也不容易,都得花个几十万。”邢湾说,时间住得长的患者,她会酌情便宜一二十元钱。


为了保证旅馆的入住率,只要没满房,邢湾都要到医院门口招揽生意。


整栋旅馆,只有李欣(化名)一个服务员。每个月,她都会从邢湾那里领取2000元的工资。


日常工作简单而繁忙。“就是扫地洗床单,到医院门口发广告,招人住宿。”


今年5月,北京警方曾对此开展专项整治行动,针对火车站、交通枢纽、医院、学校周边,流动人口聚居区、城乡接合部等重点区域黑旅馆展开查处。


其间,共取缔黑旅馆98家,查处通过网上发布招揽住宿信息的黑旅馆30家。


邢湾的旅馆侥幸地活了下来。


“对于无证照经营的小旅馆,通常会被查处。”北京市世纪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杜征宇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54条规定,处罚金额在1000元以下,违法者可被拘留,但是,“一来小旅馆藏身小区,不易被执法者发现,二来违法成本太低,尤其是在强大市场需求的情况下,要彻底根除非常不易”。

百 

是走还是留

邢湾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一直在旅馆干下去,“这房子都已经很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拆掉”。


同样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的还有宁宁一家。


宁宁的父亲杨斌(化名),在宁宁住院后,便回了老家,打工赚钱,维持女儿在北京的医药费和生活费。


每天晚上,杨斌都要和女儿在视频里聊聊天。


网络不好的时候,画面卡得断断续续,一段笑声都要分好几次听到。


“这样患难与共的夫妻已经不错了。”邢湾感慨着指了指对面的旅馆,“那里住着一对母女。女儿乳腺癌手术签字前,丈夫消失了,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几年来,都是母亲陪着女儿化疗、复查、在旅馆生活。


两个月前,杨斌加入了一个“淋巴瘤病友交流”群,群里成员都是淋巴肿瘤患儿的家长,500人的成员上限,早早就满额了。


父亲们最爱聊的话题之一,是去哪里“搞钱”。


杨斌也曾想过留在北京,一边打工,一边陪伴女儿治疗。但寻觅了半个月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在北京找到一个固定的工作。“有一阵子,我想去送快递、送外卖。但要是不能固定工作时间,公司就不能给我提供运送包裹的专用车,我得自己买。”


杨斌不得不打消了在北京“扎根”的念头,回到老家赚钱。


然而,在宁宁的老家,淋巴瘤相关疾病,报销的比例,大概只有30%,远远低于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的额度。


“淋巴瘤什么补助都没有,不像白血病,社会上救助的多。我们去申请基金,人家说,不是白血病不让申请。”杨斌说。


但即使是为了这不到三分之一的报销额度,杨斌也需要在北京和老家之间来回奔波,在一张薄薄的申请表上,凑齐好几枚印章。


而进口药也不在报销的名单之上。宁宁每周都要注射进口药品,一支就要花去1000多元,国内没有其他替代药物。


越来越沉重的经济压力,迫使杨斌开始考虑离开北京。“不回去怎么办?未来我们怎么生存呢?”这个曾经算得上小康的家庭,如今负债17万元。


旅馆窗外,华灯已上,把城市映衬得庞大、耀眼,也藏着生的希望。


而旅馆窗内,狭小的空间里,很难说,绝望和希望究竟谁能打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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